暮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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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国兄弟】Je Me Souviendrai

现代有鬼存在设定,将近8k,稍微有点长,大量老年缘一出没注意!


  

阿尔兹海默症缘一x鬼化一哥。

  

缘一终生未娶,歌是谁,我不认识。


标题翻译自法语【我将铭记】,这既是指弟弟,也是指哥哥,我觉得法语很带感。【你】

1.

A107。


  

我轻轻推开白色的房门,老人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上,茫然的棕红色眼睛看向了我。


  

“早上好,缘一先生。”我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走到窗前替他拉开窗帘,浅金色的阳光顿时如潮水般漫进房间,“今天也是好天气呢,您感觉如何?”


  

“....唔。”他的目光迟缓地追随着我,慢慢发出一个无意识的音节。


  

我将袜子递给他,老人将它们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番,布满皱纹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他抬起头朝我发问:


  

“第三只呢?”


  

“没有第三只了,”我接过那两只被揉得皱巴巴的袜子,蹲下身替他穿上,“看,缘一先生,你只有两只脚,这样就刚刚好了。”


  

这种情况并不是每天都会发生,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变得更糟。我一颗颗帮他扣好衬衣的纽扣,再套上柔软的针织衫,最后将那头蓬松微卷的白发扎成一个马尾,这样缘一先生看起来就神采奕奕了。


  

早餐之后,缘一先生通常会在阳台的躺椅上晒一会太阳,他很享受这个,也许人在老去时都会情不自禁地向往干燥温暖的地方,这样身体的角落才不会悄悄发霉。


  

我一般趁这时收拾屋子,实际上,因为每天都会打扫,这件工作变得十分轻松。需要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小心不要碰掉那些标签。


  

我是说,这间屋子并不大,陈设简洁,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就像每一个看似平凡的人那样,它也拥有一些特别的东西。譬如这些无处不在的,被贴在每件物品最醒目位置的白色标签。


  

饮水机的两侧分别贴着【热】和【冷】,脏衣篓的盖子上贴着【把外套和内衣分开】,水壶的壶身上写着【烧水记得插电】(即使现在这项工作一般由我来完成),电视机的一角贴着简单的操作步骤,诸如此类。这些随处可见的标签言简意赅,没有半个多余的字,却怎么看都像某种事无巨细的嘱咐。


  

我曾仔细地观察过那些白色的标签,字是手写上去的,已经微微有些褪色,看得出笔者尽力克服了连笔的习惯,但平假名的走势之间还是隐隐透露出风骨。于是我猜想留下这些标签的人一定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练出了一手好字。


  

我的上一任护工告诉我,这些标签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鬼贴上去的,那时缘一先生还不需要别人整日照料,他只用定时来为他做饭和打扫房间即可。


  

如此看来,这些标签所针对的对象不言而喻。


  

“嗯,虽然黑死牟先生是鬼,也不怎么说话,但是意外地好相处呢。”年长的护工在与我交接工作时这样说,“大概生前是个蛮温柔的人吧,毕竟缘一先生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还能想得这么周到.....可惜了。”


  

我不太能认同他的观点,不,我不是否认黑死牟先生的为人,只是.....在二十一世纪,成为鬼并不是一件可悲的事,至少我这样认为,黑市上的血液交易早已发展为庞大的利益链,政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需要支付生命中剩下的白昼,再改变一下自己的食谱,就能在黑暗中得到永恒。我想,这个社会中从来不缺乏永恒的追随者。


  

气温渐渐升高,我打开房间里的空调装置,又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小心地避开了【记得放洗衣粉和柔顺剂】的标签,以防止它们被水汽弄湿。


  

我一件件地将衣物挂到阳台上,缘一先生仍然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我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缘一先生,现在外面有点热,进屋休息如何?”


  

他很听话,点点头慢慢地站起来,走进屋在书桌旁边坐下。我以为他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但缘一先生只是坐着发了一会呆,随即拉开书桌的第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支小笛子。


  

笛子明显是手工的,看得出制作者很用心,但大约是因为不够熟练,某些细节还是与标准笛有出入。老人举着它看了一会,表情又是那种熟悉的茫然——所有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通病,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他将那笛子放到唇边,试探性地吹了一口气。


  

笛音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只有一声,显得有些尖利。老人似乎被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缓缓举起另一只手,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了笛孔。


  

断断续续的笛声响了起来,远远称不上有什么旋律,像是两三岁的稚童发现了一个新玩具,一声接一声,乐此不疲。


  

我悄悄带上了门,轻轻叹息一声。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上演一次,那短笛圆润光滑,显然已被摩挲过无数次,它应当是缘一先生的珍重之物,即使辗转了这么多年仍然保存完好。但疾病永远是如此可憎,它将一切的熟稔之物都蒙上了面目全非的阴影。


  

2.

下午两点四十分。


  

我听见储物室的门被打开了,缺乏润滑的合页发出悠长的吱呀声。我急忙从我的房间里走出来,缘一先生听见响动回过头,红棕色的眼睛与我对了个正着。


  

仅此一眼,我就确定了此时的缘一先生又变回了那个德高望重的学者,举世闻名的天才,蒙在他眼睛里的云翳散开了,露出了深藏其下的、经年之后仍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睿智。


  

“下午好,渡边先生。”他朝我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另一只手径直拿下了置于木柜最上层的革面笔记本,“上次的信纸是否还剩下一些?”


  

“是、是的!”面对这样的缘一先生——尽管他仍是温和的——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我将信纸和昨日收到的回信一股脑找出来,双手递给了他。


  

老人轻声道了谢,他一定看出了我的拘谨,不动声色地提醒我是否有记得给庭院里的花草浇水。我如蒙大赦,匆忙道谢之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一直以来,我都感到无比惋惜——乃至于愤慨,为何神明要将如此不堪的疾病降临在缘一先生身上。阿尔兹海默症,这种即使在二十一世纪仍然无解的疾病,它会将一个人的身体蚕食出数不清的细小的孔隙,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精神、个性,乃至无与伦比的智慧和灵魂,一点点从那些可恶的孔隙中渗漏出去。


  

我曾经有过这样阴暗的想法,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可以患上这种病,唯独缘一先生不行,这样举世无双、惊艳绝伦的天才,凡间污浊的病痛如何能玷污他?


  

但事实就这样无可辩驳地发生了,或许神明也喜欢残忍的玩笑。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庭院,换句话说,我也能在庭院中看到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只有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那个高洁的灵魂才能从桎梏中获得片刻的解脱,我所面对的,才是真正的“缘一先生”。


  

缘一先生珍惜每一秒清醒的时光——即使每天只有不到三个小时。这些时间的安排被他做了详细的规划:通常情况下,他会拿两个小时来阅读信件和书写回信,这些信件来往的次数非常频繁,并且每一封都厚度可观。我曾在无意中窥见一角,那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化学方程式和我看不懂的英文名称。剩下的一个小时被用来在那本革面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也许是记录,也许是摘要,总之在我眼里,那本笔记和缘一先生正在做的事一样神秘。


  

五点三十分时,我小心地敲开A107的房门,缘一先生已经停止了书写,伏在桌面上,似乎因为疲惫而睡着了。近十张横线格的信纸被叠在一起放在一旁,右手边是那本已经被妥帖地合好的革面本。


  

我将信纸、信件和笔记本都收了起来,它们各有不同的去处,信纸会被装进信封,盖上一个蝶形的印戳寄出去,信件会被妥善地放进储物室最深处的书柜——那里已有上千个相似的被拆开的信封,密密匝匝地堆满了三分之二个书柜。而那个神秘的笔记本,会被锁进它上一次被拿出的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我将钥匙放进书桌的第一格抽屉。缘一先生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我悲哀地发现他眼睛里的太阳再次沉入了茫茫的雾霭,那可恨的枷锁再一次缚住了他。


  

我别开视线,不忍看他茫然注视着我的神情,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


  

“.....缘一先生,您想要用晚餐吗?”最终,我这样涩声道。


  

3.

黑死牟先生总是出现得非常突然,老实说,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我发誓,就像空气里凭空出现一个人形那样,我一回头就发现

他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我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死死捂住嘴才没让尖叫冲破喉咙。他一步步走近我,灯光爬上他的身体,我这才看到那张脸上竟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六只眼睛,对称地排列在脸颊两侧,不得不说,我在那一瞬间联想到某种复眼的昆虫。


  

“你叫渡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意外的是,他的声音低沉清冷,透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


  

“是....是的。”我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是你的雇主。”他淡淡抛下这句话,转身拉开了A107白色的房门。缘一先生正在看电视,听见开门声后立刻转过了头,眼睛紧紧盯住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但....奇异的是,即使面对诡异的六目,老人的神情却并不带丝毫警惕,只是单纯的困惑——就像你在路边看到一个老朋友,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那样。


  

“.....你是谁?”最终,缘一先生这样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我听见我的雇主回答,“你可以叫我黑死牟。”


  

缘一先生的五官皱成一团,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小声嘟囔几句,重新将头扭回电视,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里了。


  

果然,过了一会,缘一先生再次问道:“你是我的哥哥吗?”


  

六目之鬼的身形显而易见地僵了一瞬。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否认:“我不是。”


  

“可是我总觉得我应该有个哥哥。”缘一先生说。


  

黑死牟沉默下来,电视机上的访谈节目叽叽喳喳地响着,却只显得室内更加沉寂。


  

【....缘一教授用他前半生繁华璀璨的境界做成水露,供养他后半生了无寂色的花枝。】


  

被采访的女主人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我认出她是一位作家,在评论和散文方面颇有建树,但这句话落下之后,黑死牟先生身上的气息突然改变了。


  

那是愤怒。


  

他啪一声关了电视,老人愣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朝他仰起头,小声问:“缘一教授是谁?是我吗?”


  

再次的沉默,我看见黑死牟先生握紧了遥控器,直到那个小小的长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才终于咬牙道:“....是你,但那个女人在胡说八道。”


  

缘一先生不说话了。


  

“带他去洗漱,这个时间该睡觉了。”六目的鬼绕过我朝门外走去,从我的角度,能看见他垂下的、中间的那对眼睛里闪过某种细微的情绪——但那太快了,我什么也没能辨认出来。


  

——


  

我再次回到这里时,惊讶地发现那个自称黑死牟的鬼还没有离开,只是抱着双臂靠在墙边。我直觉他还有话要对我说,于是我将缘一先生送回房间,转身向他走去。


  

“他今天清醒的时间有多长?”


  

“.....大概,三小时左右吧,我想。”


  

他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下次精确到分钟,”他放下手臂转过身,“.....我会再来。”


  

4.

“请不要将我正在做的事告诉他。”


  

在黑死牟先生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我趁缘一先生清醒时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出乎意料的是,老人罕见地紧张起来,向我这样请求着。


  

“笔记、书信,都请替我守住秘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拜托了,渡边先生。”


  

我犹豫了。实际上,这样的请求与黑死牟先生到来的目的并不冲突——关于缘一先生,他似乎只关心对方每天清醒的时间,仅此而已。我不知道向雇主隐瞒病人的情况会不会闹出什么岔子.....但,没有人能拒绝一位老人的请求,尤其当这位老人是你敬仰的、近乎神明一般的存在时。


  

“.....好。”最终,我这样回答。


  

——


  

诚如黑死牟先生所言,在那一天之后,大概每隔半个月我就能见到他一次。每一次停留的时间不长,很多时候我猜想他只是为了看一眼缘一先生才来,尽管后者一次也没有认出他过。


  

“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黑死牟。”


  

“你看起来很熟悉。”


  

“.....你认错人了。”


  

这样的对话每次都会发生,在非清醒的时候,缘一先生无法清楚地记得前一天的经历,甚至连数十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会忘记。他认不出黑死牟先生,以至于连他曾经多次来过的事实都忘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病情恶化的标志,但缘一先生每天清醒的时间的确是在一分一秒地减少了。


  

“如果.....他还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要的.....尽量满足他。”在又一次离开前,黑死牟先生这样对我说。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那六只鬼化的、有着深红色巩膜的眼睛垂了下去,显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疲惫来。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5.

天气一天天冷下去,朔风开始起了,络绎不绝的书信已经几乎塞满书柜,那本我以为永远也不会写完的、厚重的革面笔记本已经被填满一大半了。


  

然后,在一个难得晴朗的日子,缘一先生突然将它交给了我。


  

“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说,神情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在我离开之后,请将这个本子交给.....黑死牟先生。”


  

我的心脏揪了起来,没有立刻接过它,喉咙一阵阵发紧,半晌才艰难出声:“....请别这样说,缘一先生,您还能活很久呢。”


  

他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笑容,他说:“谢谢你,渡边。”


  

他说得毫无芥蒂,但我却只感到恐慌:“黑死牟先生到底是您什么人呢?他真的是您的哥哥么?”我想到那些堆积成山的信件,几乎口不择言,“还是您的爱人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即使在这个同性相爱早已合法的时代,这样的问题还是显得太过无礼,但缘一先生只是平静地看着我,而我绝望地发现那双红棕色眼睛里的光正一点点沉寂下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我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的时候,低沉苍老的声音缓慢地响了起来。


  

“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说出这个词了,我错过的东西太多了。”


  

“他不是我的爱人,但他是.....除了‘爱人’之外的一切。”


  

然后,就像我未经允许就问出那个冲动而冒犯的问题一样,缘一先生在这个日光颓靡的午后,擅自告诉了我故事的全部。


  

————


  

就像每一本小说的开头那样,在一个名为“继国”的古老家族里,诞生了一对双子,他们被尚且年轻的家主命名为“岩胜”和“缘一”。


  

这是个被神明宠爱又被神明诅咒的家族,几乎在现代科学的每一个领域都能见到他们的足迹.....但无一例外地,所有明亮的光辉都像流星擦过夜空,Y染色体的基因缺陷使他们耀眼的人生履历永远终止在某一个微妙的时间点,从那一刻起,大脑将会无可避免地走向衰弱,从海马体开始,记忆、认知、思考力都将如巴别塔般层层崩塌,直到意识沉入不见底的混沌深渊,再不见天日。


  

换句话说,继国岩胜和继国缘一,会在前半生里成长为举世瞩目的双星,而在后半生里一点一点失去一切。


  

“但不必为此忧虑,哥哥,”年轻的天才这样云淡风轻地说,“比我们更加优秀的婴儿也许已经出生,科学的发展不会因为继国一族的命运而停滞不前,即使没有我们,也一定会有其它人代替我们的位置。”


  

那是他们间的第一次争吵,也是最后一次。


  

准确地说,是继国岩胜单方面的爆发,而继国缘一对此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你什么都不明白!.....继国缘一,像你这样的、天生就得到一切的人,根本.....”


  

那是继国岩胜作为人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场决裂之后,岩胜化名黑死牟,自愿加入了鬼月研究中心,成为鬼舞辻无惨麾下举足轻重的上弦之一。而继国缘一也在一年之后宣布转业,除了多篇科研论文上“第一作者”的署名,亦从此在所有的公开场合销声匿迹了。


  

直到缘一被查出遗传性阿尔兹海默症病发。


  

举世皆惊,一时间,慰问和叹惋如雪花片般纷至沓来,但当事人却始终一言未发,只是在掩人耳目之后低调地搬进了这栋白色的房子。


  

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业,但疾病令他的思维开始时断时续,意识像被蒙上了厚重的帷幔,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显得似真似幻。他记不清什么时候起家里多了一位护工,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那些白色标签悄悄出现——但那已无暇顾及,他只能将一切还能回想起东西的时间紧紧抓住,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


  

“哥哥恨我,我知道,我也理解他的选择,”缘一先生轻声说,“如果不这样做,他也会像我一样患病.....哥哥那么骄傲的人,是不会容忍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


  

“但我仍然想为他做些什么,鬼的生命很长,我陪不了他那么久,只是希望他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刻感到寂寞,还有能回得去的地方。”


  

在这一刻,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慢慢地,慢慢地翻开手中充满秘密的笔记本,在数不清的复杂公式和实验笔记之后,我看到后半本的纸页被挖空了,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瓶子。


  

6.

从那天开始,缘一先生不再写信,也不再翻开那本笔记,我渐渐分不清他清醒和混沌的时候了,沉默笼罩了他,在这样无言的终末,他似乎已经放下了一切。


  

直到有一天,缘一先生不再能从床上坐起来了。


  

那是一个料峭的春日,深红色的余晖还未完全从西天销尽。说不清是巧合还是注定,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黑死牟先生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到来了。


  

缘一先生已经虚弱得难以发声,但他仍然固执地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站立在阴影里的六目之鬼,似乎只要这样做,就再也不会忘记对方一样。


  

静默在一人一鬼之间流淌着,这静默填满了他们之间近六十年岁月的鸿沟,年轻者和衰老者,强壮的和将死的,外表与真相如此荒唐。我不知道神明在创下这对兄弟时想了什么,但从那张模糊的脸上,我看到了一双怜悯的眼睛,与嘲讽的嘴角。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我终于听见极轻极轻的、沙哑破碎的声音响起来,它是如此悲伤又释然,支离又完整:


  

“对不起.....哥哥.....”老人颤抖着弯起嘴角,但温热的晶莹从他的眼角滑落,“.....对不起。”


  

一份迟到了五十五年的道歉。


  

最后一抹光线消融,夜幕彻底降临了。


  

————


  

我无言地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黑死牟先生显得有些恍惚,他机械地伸手接了过去,但过了许久,他的视线才落在深棕色的革面上。


  

那是一本厚厚的笔记。


  

我无声地关上门,将夜色和缘一先生留给了他,走廊里很静,惨白色的灯光像厚重的、层层叠叠的白纱。


  

过了很久很久,我听见,从缘一先生死去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压抑而绝望的哭声,像是被剥夺了一切希望的凡人,像是.....失去了缪斯的该隐。


  

请原谅我使用这样的比喻吧,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更加贴切的语言来描绘他们之间的情感......即使我知道他们并非爱人。


  

即使我知道他们早已无法成为爱人。


  

7.

我的工作到期了,黑死牟先生解聘了我,在这之后的许多年,我辗转各地,什么都做过.....但,那段时光依然清晰如昨。


  

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但在退休之后的第一年,那个沉寂已久的号码突然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我希望你能为他写一本书。”那头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熟悉又陌生。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


  

“继国缘一,”他平静地吐出这个曾经举世皆知的名字,却微妙地停顿了一刻,“.....我的弟弟。”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瞬间离我远去,我的世界顿时只剩下电话那头若隐若现的呼吸声,我张了张嘴,半晌才艰难出声:“可是,我只是一介无名之辈.....缘一先生的话,已经有很多著名的作家写了他的传记吧?”


  

“那些都无关紧要,”他说,声音里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这一生,听到的溢美之词太多了。”


  

“这算是我的私人请求,稿费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想试着找回一些已经丢失的东西。”


  

我拿着电话,在那里站了很久,最后我说,好。


  

于是我写下了这个故事,将它作为我第一本书的序和跋,但在交上书稿的前一天,我看到了一条新闻。


  

说“一条”可能不太恰当,报道整整占了两版,加粗的黑体大字夺人眼球得很。


  

【继国先生攻克世纪难题,阿尔兹海默疗法展开新章!】


  

标题之下是巨大的彩色配图,黑死牟.....不,岩胜先生站在庄严的领奖台上,两鬓已经微染风霜,属于人类的眼睛垂下来,看不清他的神色。雪白的背景灯打在他的身上,竟如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攻克了自人类诞生以来的难题,他终于站在了与弟弟相同的高度。


  

——但我知道,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fin


  

非常抱歉,我之前说过这一篇会是点梗甜文,但是这几天实在没有心情写太轻松的东西,所以小甜饼稍微往后放一放,抱歉。


  

但是我一定会写完的!


  

感谢阅读,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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